十六岁之前，林珏一直把兄长放在神明的位置上崇敬着，他十五岁离家游学，听多了世人对兄长的夸赞，也与有荣焉。
然而十六岁之后，一切都变了，起因是某个梦境。
梦里，兄长在约二十二岁的时候做了帝师，但却不甘心只做帝师，一直精心谋划窃国之事，后来事迹败露，死于一杯毒酒。
他本来是不信的，可是秦家嫡女落水、先皇驾崩、兄长做帝师，乃至之前上香时救下一个姑娘，再到如今跟那姑娘在赏梅宴上相遇，一件件一桩桩，都昭示着梦境的真实。
林珏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，有孩子不小心撞过来，把灯笼撞成了一团，好在因为是白天，里面没有燃灯，也就没有找火，林珏没有理会孩子的道歉声，慢吞吞把灯笼里的支架抽出，再把糊在外面的红纸团成一团，珍重地放到怀里。
林零没注意弟弟有没有跟上来，他走近发生了骚乱的地方，发现是有孩子找不到带他一起来的父亲了，正在小声啜泣，林零闲着没事，索性帮他找人。
把孩子哄好，林零才转身对弟弟说：“我去帮他找找家人，你先自己在街上走走吧，晌午时到百味轩等我。”
他以为林珏现在跟自己关系不太好，应该不想跟他一起逛街，林珏却摇摇头：“我陪着兄长罢。”
他心里想，梦中兄长是二十二岁为帝师，现实却是未满二十二岁，梦里他喜欢自己救下的那位姑娘，现实却只是让下人去救，并未有所接触，所以……或者，是可以改变的？
因为领着小孩子，林零脸上少有的温和了几分，林珏看着他，一会儿想着窃国者大逆不道，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的兄长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，定然是有哪里出错了。
很快，林零就找到了孩子的父母，奇怪的是，持墨居然也在，似乎刚才是在帮父母找孩子。如果这样做的是别人，他觉得很正常，这样做的人是持墨，那就很不正常了。
持墨听到他的心声，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，他轻咳一声，努力把林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，笑道：“巧了，先生也出来玩？”
“嗯。”林零注意到他之后，第一句话就是：“陛下该在皇宫才对。”晚上就是晚宴，不知持墨就发什么疯，居然往外跑。
正说着，不远处有人惊喜道：“师……林先生！您也出来玩？”
林零不用看就知道是宋云棋，看过去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，他这便宜徒弟身边居然还领着个男人，长的清秀柔美，两个人看起来挺亲昵。
宋云棋见师父脸色不好，连忙把身边的男人劝走了，刚迈步想过来，林珏就上前一步：“宋三公子，我兄长他难得有空闲出来玩会儿，若有什么事，不如改日再谈？”
这几年兄长身边都是什么人？怪不得这样清风霁月的君子未来会生出窃国的想法，定然是他们教坏了兄长，必须隔开！
宋云棋啧了一声：“我也只是想陪林先生逛一会儿，哪里舍得用琐事烦他？倒是你，管得那么宽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哥哥，而且是特别惹人厌烦的那种。”
“你！”林珏是个文人，在外头游学几年也没学会跟人顶嘴，嘴上功夫根本比不过宋云棋，只能被气的胸口发闷。
“云棋，你这说的什么话？”弟弟跟徒弟顶嘴，林零心瞬间偏到弟弟身上去了，他指了指远处迟迟未离开的清秀男子：“你家那位还等你陪他呢，别跟着我。”
林零明明白白的是在赶人，宋云棋不敢再死皮赖脸留下，怕惹师父不开心，怕师父玩不好，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。
持墨一直没吭声，坐山观虎斗，见宋云棋滚远了，心里自是暗爽，可是转念一想，发现他家先生称呼宋云棋为“云棋”，却从未喊过自己“天赐”、“持墨”，遂说道：“在外面不方便再死守尊称，先生唤我符墨罢。”
林珏在一旁观察着梦里的暴君，发现有些微不同，眼前这个没那么暴戾，看向兄长的目光也没什么阴霾，反而像是……像是狗见到了吊在房梁上的肉骨头，想吃又够不着。
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，林珏暗骂自己瞎想，君主算是个明君，怎么会是狗？把兄长比做肉骨头也不好……最近还是少想些梦里的东西罢，再想下去，看谁都要觉得不对劲儿了。
持墨不肯离开，又不方便让林珏走，只好三人行，他平时跟林零独处一室时，什么调戏的话都能说出来，现在多了第三个人，就很别扭。
他仔细观察了一下，这林珏虽是先生的亲弟弟，但对先生是恭敬居多，冷淡居多，并无什么过分亲昵的意思，这才释然，看林珏顺眼了一些。
但顺眼一些抵不过之前他单方面积攒的新仇旧恨，比如他在先生心里分量太重、被先生念叨的次数太多，再比如许久之前那个大花灯，和今天的那个小灯笼——甚至，撞到林珏的那个孩子，就是他特意找来的。
这日之后，持墨特意给林珏找了个虽不错却很忙碌的差事，让林零既少跟弟弟见面，又不担忧弟弟，少在心里念叨几回。
而后宫里，秦筱滢已经能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，持墨见她确实做的不错，对她的评价高了许多，两个人居然勉强成了朋友。
但从表面上看，一切都在往剧本上所写的剧情走，某些天灾人祸更是避无可避。
夏日来临之后，正像林零所知的那样，东宝地动，死伤惨重，持墨接连拨下去几笔赈灾银子，也没什么大用，气愤之余连砍几个大臣，其中不乏清流一派，仿佛气疯了一般。
只有持墨自己才知道，他砍人是因为听到了那些人的心声，那些贪官污吏……他从来没砍过无辜官员，可是传出去，最终还是说他为人暴虐反复无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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